托克维尔的“自由”及其意义

托克维尔《论美国的民主》一书中，“自由”的概念极为重要。笔者以为托克维尔的自由可以大致划分为两部分：做的自由（free to）和不做的自由（free from），换言之，当一个人不能按照自己的自由意志行动，或者他必须屈从于他人的意志时，就可以称之为不自由。
托克维尔为何提出自由的概念？他显然已经认识到，民主的浪潮是不可阻挡的：

翻阅一下我们的历史，可以说我们在过去的七百年里没有一件大事不曾推动平等。

人民生活中发生的各种事件，到处都在促进民主。所有的人，不管他们是自愿帮助民主获胜，还是无意之中为民主效劳；不管他们是自身为民主而奋斗，还是自称是民主的敌人，都为民主尽到了自己的力量。所有的人都汇合在一起，协同行动，归于一途。有的人身不由己，有的人不知不觉，全都成了上帝手中驯服的工具。
因此，身份平等的逐渐发展，是事所必至，天意使然。

（需要说明的是，托克维尔所说的“身份平等”和“民主”并没有严格的区分。）但是民主是有自身缺陷的，一方面，在平等的社会，人们觉得谁也不比谁更高明：

多数的道义影响，一部分来源于下述这样一种思想：许多人联合起来总比一个人的才智大。这是在人的智能上应用平等理论。

另一方面，也容易使人彼此孤立，过分追求私人利益，公共生活被视为多余，即公共精神的缺失：

他们认为，为公共利益而活动室浪费自己的时间。他们喜欢把自己关闭在狭小的自私的圈子里，四周筑起高墙和挖上深壕，与外界完全隔离起来。

上述的两方面，一个会使社会过分依赖多数而产生“多数的暴政”。每个人都对自己充满了信心，但是实际上面对诸多选择时，个人去往往无法凭借自身的能力作出正确的判断，所以多数的意见就成了统治者，成了惟一的准则，拥有无比的权利。
另一个则会促使国家接手乏人问津的公共事务，接手得越多，权利也就越大，政府过度集权，最终导致“民主专制”，人们对自由意志的运用，越来越少；人的意志被限制到更狭小的范围。
这都是对自由的损害。反言之，若能够保护自由，必然已经限制了“多数的暴政”和“民主专制”。在民主的社会中，多数的暴政和民主的专制都是极容易出现的，社会必须在法律、思想、民情和道德方面作出相应的变化，否则，就会如托克维尔所说：

我们虽然有了民主，但是缺乏可以减轻他的弊端和发扬它的固有长处的东西；我们只看到它带来的害处，而未得到它可能提供的好处。

托克维尔在考察美国的时候找到了“发扬它固有长处的东西”。
首先是乡镇制度。乡镇“一般只在我称之为公益的利益上，即在各乡镇共享的利益上服从于州”。而且，“在美国的乡镇，人们试图以巧妙的方法打碎权利，以使最大多数人参与公共事务”。于是可以看到人们“把自己的抱负和未来都投到乡镇上了，并使乡镇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与自己联系起来，在力所能及的有限范围内，试着去管理社会，是自己习惯于自由赖以实现的组织形式”。这样，乡镇、州县的行政的高度自主性在法令的实施过程中形成一道防线，能够有效地抗拒中央所通过的恶法，同时也培养了人民的公众精神。
其次是法学家的存在。他们和贵族一样，生性喜欢按部就班，由衷热爱规范。“越是生深思发生于美国的一切，就越是确信法学界是美国的能够平衡民主的最强大力量，甚至可以说是能够平衡民主的唯一力量”。法学家让激情发作，陶醉于理想而忘形的人民冷静和安定下来，法学家对抗民主的本能，对抗民主对新鲜事物的热爱，对抗民主的好大喜功，对抗民主对制度的轻视，对抗民主的急躁。
最后，是美国的陪审团制度，这种制度“能使法官的一部分思维习惯进入所有公民的头脑。而这种思维习惯，正是人民为自己自由而要养成的习惯”“这种制度教导所有的阶级要尊重判决的事实，养成权利观念”“教导人们要做事公道”“教导每个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”“赋予每个公民以一种主政的地位，使人人感到自己对社会负有责任和参加了自己的政府”，最重要的是，“这种制度对于判决的形成和人的知识的提高有重大贡献”。
以上三个要素都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人们对于公共事务的热情、促进人们更积极地去实践自由。而正如上文提到的，提倡自由的好处在于若能够保护自由，必然已经限制了多数的暴政和民主专制，实现了对民主的本性的驾驭。但是托克维尔并没有将自由强调到极端，他也同样提防无政府的出现。他指出：

一切社会为了求得生存也不得不服从于某种权威，而没有这种权威，社会就会陷入无政府状态。

不要以为在美国这个自由国家人们可以有权为所欲为。相反，这里加于人们的社会义务要比其他地方多的多，人们从来不想从根本上打击当局的权利和否定他的权限，而只是把权限的行使分给许多人。他们想以此加强权威而削弱管理，以使社会永远秩序井然而又保持自由。

托克维尔所述的自由是民主社会的本身缺陷在社会法律、思想、民情和道德方面作出变化后被遏制而为人们提供的自由，这个时候，人们就能够看到民主带来的好处。托克维尔在序言中所提出的问题就有了答案，即人们能够建立一个有条不紊而不杂乱无章的、爱好和平而不穷兵黩武的、自由而不专横的共和国。